这个秋天,马頔终于带来了他备受期待的首张专辑,来与我们这些领受了相似命运的陌生人,谈论相逢的《孤岛》。
从扎根乡土的农业社会,到变动不居的现代都市,最深刻的改变,大概是陌生人与陌生人的交汇成了司空见惯的日常景象。这无疑是一个互为陌生人的社会,人们被偶然性编织在细密的关系网络中,有家人、朋友和同事,却无以对抗灵魂深处的孤独无依。存在的荒谬感与生俱来,从被抛掷于世间的那天起,我们就在寻找另一个赋予自我以存在意义的人——那个人给予我们爱情,而在相爱之前,每个人都是茫茫人海中漂浮的孤岛。
然而马頔比任何人都清楚,爱情也并非孤独永恒的解药,孤岛一次次相逢又一次次分离,每一次都如地震般激起内心狂暴的海啸,而后在伤痕和废墟上归于短暂的安宁。那些无法安抚的彻骨之痛,被马頔升华为死亡般的宁静之美(《南山南》),或深埋于童话般的隐喻之中(《棺木》),为整张专辑涂上悲戚的底色。悲戚之上,是对于爱情的沧桑况味。开篇的《Intro》即是一封留在桌边的道别信,仿佛在出门前最后一次回望室内的陈设,转身投入更深的孤独。而在下一次相逢之前,且让时光回溯,细细分辨来路上绵延如迷宫的脚印——《最后一次看不见那些人老去》,慢板钢琴与人声的委婉倾诉流露着时间淘洗后的释然,歌名隐含的悖谬色彩却早已道出堪破与放下的困难。“不能远行也不能死去/相依的人啊你在哪里”,入骨哀愁暂作悠然吟唱,转而在之后的《南山南》中得到了更有力度的释放:“穷极一生做不完一场梦/大梦初醒荒唐了这一生”;而当《棺木》后半段陡升八度的人声骤起时,绝望已铺天盖地:“你说,我们的未来/被装进棺材/染不上尘埃”……
似乎“哀而不伤”才更能体现诗与乐的中和之美,但年轻敏感如马頔,并不刻意追求此类优美雅致。马頔要的是至情至性,也并不介意肉体的在场,荷尔蒙不是摇滚乐的专属,《海咪咪小姐》有着相对直白的名字和不算过分含蓄的歌词,曾有人谓“哀莫大于情色”,诚哉斯言。从这首歌开始,专辑暂趋清朗,间或闪现早年校园民谣式的澄明的诗意。“告诉我你爱的歌被谁唱起/歌词里我爱的全是你/我学了你爱的歌被谁听去/忘情的没看见你要离去”(《表》),只有年轻的心才能如此感伤而又如此轻盈。《时间里的》和《切尔西旅馆有没有8310》虽然满是追忆和怅惘,我们却可以从马頔此处尤显清澈与敏感的声线中,读出少年般的幻想和赤诚。
《孤鸟的歌》以清冷幽深的前奏为铺垫,编曲逐渐呈现出开阔的格局,似乎在呼应词作基调上的转向。“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一只不再垂涎自由的鸟/在你的笼子里陪着你衰老 ”,以爱情为信仰,于未知之境中选择义无反顾,这显然不是一个轻率的决定。马頔不愿永为孤岛,伤痛反而让他坚决——《傲寒》即是他所得到的报偿,作为专辑的压轴曲,这是一首沉郁的诗,一曲浪漫的歌,送给即将与自己厮守终身的女人,也献给最终眷顾了自己的命运。早在《傲寒》的Demo版公布时,便有乐迷说这是他听过的最动人的“求婚歌曲”,但只有歌者马頔才知其甘苦与分量。
《孤岛》的编曲大多由宋冬野《安和桥北》的制作人韦伟(他也是旅行团乐队的键盘手)完成,从《安和桥北》开始,中国乐迷已不再仅从地下\草根\粗粝这样的角度来欣赏民谣,更可以从精雕细琢的制作里去体会歌者的匠心。《孤岛》显然是又一个典范,从吉他、钢琴、手风琴一直到Midi程序与女声和声,丰满的器乐层次之下是苦心孤诣的加减运算和对作品最深刻的理解,马頔的旋律天赋与诗歌才情得到了最完整的保留和呈现。
确实,在乐迷的眼中,马頔首先是一位诗人。深受顾城、海子等八十年代诗人影响的马頔或许并没有做一个诗人的野心,他只是用了诗人般的灵魂和才情将生活淬炼成句,在这个无人读诗的年代,以歌为媒,唱出永不凋零的爱情主题。早逝的海子曾有诗言,“为自己的日子,在自己的脸上留下伤口,因为没有别的一切为我们作证。”(《我,以及其他的证人》)那些如伤口般淋漓而疼痛的歌,也同样是在为青春作证,幸运的是,它们有着更多的知音可以分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