尧十三 -《飞船,宇航员》
《飞船,宇航员》是2015下半年最受期待的独立民谣唱片——这个说法并不准确,你不只可以将其当作民谣唱片来听,也最好不要抱着对时下典型的民谣音乐的认知,去期待它。它挑战你的聆听经验,也很可能超出了你的期待。从这张处子作开始,尧十三便成功拒绝了人们将其标签化和标准化的企图。
当然,作为一位民谣唱作人的作品,《飞船,宇航员》首先是民谣的,不少曲目都有着你熟悉的配器、曲式和抒情倾向。它们是如此入耳又入心,雏形初具时便已广为流传,仿佛尧十三仅从自己平日录下的片段、动机和小样中随手撷取加以编配,便可令人神魂颠倒。而有幸入选专辑的,则是倾尽心力雕琢过后的璞玉,华光初绽,温润美好,一如《北方女王》的钢琴点染和曼陀铃碎拨,《旧情人,我是时间的新欢》中弦乐团的浓情铺陈。
如果说这些曲目尚且符合当下大众对民谣的既有认知,那么《有信心》、《雨霖铃》、《二孃》或可称为“非典型性”民谣——或以电吉他带出调皮不羁的蓝调情致,或以诵经乃至不和谐音揪紧人心,更甚者如《二孃》,从跳荡的打击乐节奏切换至慢板吉他叙事,以近似疯癫的戏剧化唱腔倾吐悲情。旋律动人依旧,却籍此绕开了油滑谄媚的编曲陷阱,也并未生涩难嚼,拒人千里。尧十三以恰到火候的实验性手法,悄悄削弱着固化在人们脑中的主流审美趣味,就像《北方女王》和它的“夜郎脑洞版”在专辑中并行不悖,听来有趣,引人暇思。
三首纯音乐曲目间或穿插,《Intro》和《静夜》是优美别致、结构圆满的小品,《失之城》克制的后摇滚倾向在偏离民谣主轴的同时,进一步为专辑增色。而所有的铺垫,都爆发在长达15分钟41秒的《龙港秘密》之中。绵延的吉他线索贯穿男声、女声、童声、合声(十三的好友宋冬野和马頔都有参与)以及大段声音采样的蒙太奇,诗意,浪漫,雄浑,却又喷薄着抑制不住的苍凉和悲怆,直至最终回归声音本身,让狂风暴雨吞噬一切。这是一首超越任何定义和风格的,真正的野心之作,一部声音电影,一卷诗体小说。而回过头重听前面的曲目,便会觉察其本身所隐含的文学性脉络。或戏谑荒诞或诗情感伤的词作,结合班卓琴、锯琴、萧乃至木鱼等民谣音乐中不常见的乐器,似乎在努力收拾起一个业已破碎的童话——有天宇航员终于登上飞船,独自一人向深空巡航,却发现宇宙和想象中完全两样。
《有信心》:关于无望之爱的黑色幽默
尧十三的身上有股“邪气”,为同代音乐人所罕见。这为他的音乐带来一种不可捉摸的精神向度,不稳定,不受限,也因此更具创造性。作为首张专辑正式发行前的最后一支先行单曲,《有信心》之迥异于前,令人意外而惊叹。
这次,十三放下了箱琴,用两把电吉他的对话展开叙事。分解和弦弹得闲适懒散,吉他滑音故作玩世轻浮,词作中那个独白的人对镜梳着油头,不太熟练地摆出一副痞态,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壮胆,去相信那个自己杜撰的、靠不住的理由。“就这一次,对自己有信心”,他重复默念这句话,但心理上的全副武装,总是容易被瞬间击溃。
带着卓别林默片式的滑稽和伤感,一个奇怪的口哨般的声响随节奏组器乐出现在歌曲中段——那是锯琴,一种非主流弦乐,三角形的钢片中藏着一个消瘦伤神的鬼魂。键盘以颤悠悠的电风琴音效为歌曲铺底,盘旋脑际却又不易察觉,它游离在人声和主奏乐器之外,像内心再也掩饰不住的啜泣,一点一点,冲坏了主角精心勾画的小丑妆容。
以外在的放浪和戏谑置换锥心之痛,以喜剧视角嘲弄悲剧命运,在苦涩中爆发带泪的笑——如果说《北方女王》是对刻骨之爱的缅怀,《雨霖铃》是对缠绵之爱的咀嚼,那么这首《有信心》,便是关于无望之爱的黑色幽默。
《雨霖铃》:用现代音乐做一场古典的梦
七月底发布的《北方女王》仍在被乐迷循环播放,今天尧十三又带来了这首《雨霖铃》——新专辑的另一支先行单曲,也是其中最具文学性和古典气质的一首。
诗乐同源,中国文学中的诗歌,从诗经、楚辞、乐府至唐诗、宋词、元曲,皆可歌可咏。随着时代推移,音乐佚亡,歌词尚存,而北宋大词人柳永的《雨霖铃·寒蝉凄切》,则成了中学语文必背必考的传世名篇之一。言之不尽,歌以咏之,告别了少年时代的早读课,尧十三终于可以开口歌唱,唱出较之当年体味更深的离愁别绪。
以现代音乐诠释古典文学是一种冒险,中国风一度令人趋之若鹜,却很快滑向浅陋媚俗。《雨霖铃》几乎逆势而上,不仅未走以现代汉语化用古诗词意象的捷径,反而为原作大胆谱曲,直接入歌,那些平平仄仄、顿挫抑扬未损分毫,更因旋律中清晰可辨的五声音阶而保留了古典的情致和韵味。
箫声哀婉,诵经人语速急切,但绵绵情丝岂能轻易斩断?十三以箱琴叙事,起落无痕,却见昨日泪眼如在眼前,万端愁绪从耳边爬上心尖。歌曲至此还在意料之中,甚至中段的“琵琶”声和京剧念白也让人误以为十三会一直这么“古典”下去,但当诵经和木鱼的敲击在急促的不和谐音中骤然停顿,突然而至的班卓琴却令人如梦初醒。节奏组的律动也加入进来,暗涌在凄清画面之下的浓烈情感,克制但坦白地溢出在一派萧瑟景象中。十三的嗓音透出缕缕苦涩,那是酒醒后的悲切自语,只是今时今日,已不见杨柳岸晓风残月。
一曲听罢,你或许不确定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,是古典还是现代,是“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”的柳永,还是生活在全球化时代的民谣音乐人尧十三。尤其是在你知道那支“琵琶”的真身竟是西洋的班卓琴之后。
这一次,尧十三用现代音乐做了一场古典的梦。但他并非所谓“生活在现代的古人”,他或曾如此想象,却不会桎梏于此。在他即将发行的首张专辑中,你会看到他是多么的复杂而又新鲜。
喝一杯柔情的酒,只为唯一的《北方女王》
不知道你最熟悉的是尧十三的哪一首歌,是酒鬼唱的《瞎子》,是流氓唱的《二嬢》,还是诗人唱的《雨霖铃》。但其实每一个时而癫狂时而深刻的人背后,都有一段令他伤心的故事,需要他用最动人的柔情去回忆,然后用无数痛苦到模糊的日夜去忘记。
一首《北方女王》,唱尽尧十三对爱情所有的柔情与悲喜。这首情歌最过人之处在于它也成为所有人的回忆。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位北方女王,而她存在的意义在于让我们铭记曾经最柔软的时光——在那些最低落最脆弱的时候,你都不敢相信还有人可以陪伴身旁。
可是,回忆中的全部都在这儿了,过去和未来可能有的一切也全在这儿了。尧十三用一首歌的创作时间,开始和结束他迄今为止最长的一段爱情,从湖北长江边的淤泥到想象中的四川泸沽湖,从武汉乐器店里她弹的钢琴到十三写给她唱的歌,这一切看起来美好得就像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一样。过去的爱人啊,能做的也只是喝一杯酒,唱一首歌。
尧十三说:“不知道她有没有可能会再听到这首歌。一定有来生。”
十三啊,那些来不及说的话都咽回去吧,那些无法忘却的伤感都随一杯酒喝下去吧。
正如记忆需要时间的发酵才能变得深刻一样,这首《北方女王》经历了非常漫长而艰辛的创作过程。作为专辑的先行单曲,正式发布的录音室版本和之前网络上的版本有所不同,新编的钢琴和曼陀铃碎拨的声音将那些细密的心思全部融入其中。而对于曲末的一声惊雷,尧十三是这样说的:“我做了错误的事情,一声雷能不能叫醒自己?可能不行。”
尧十三,他永远低调的做派让喜欢他的人只能从他的音乐中去了解他。他以天才般孤独而敏感的触觉让作品游离在诗意与痞性之间,你所看到所听到的都只是他多样的表达状态中的一种。而尧十三的作品却永远真实得令人无法相信,他活生生地展现着我们不愿意去直面的孤独和荒唐,所以他戏谑,所以他嘲讽,所以他深刻。
如此说来,既然盛夏的暑气令人无法自持,就期待着尧十三即将发布的新专辑能带来宁静的力量,一定可以放下那些固执,重新开始。